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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

    梁宛歌呆呆看着头顶那盏刺得她眼痛的灯,有点像从唐虚怀的床上眺望天花板的感觉那天被他抱回三楼,她睁眼到天亮所看到的景象。

    我只是去替盼盼出急诊,她床上那个男人整个背烧得焦黑,她很心急,如此而已。

    唐虚怀那时是这么补充的。

    事实上他不用多说,她根本就没有怀疑,所以听得漫不经心。

    我不是那种有了女朋友还会去招惹别个女人的贱男人,放心。

    她那时背对着他,听到他的安抚,她有些好笑地在心里回道:关我什么事,我放心什么?却又不得不承认,当她相信黑盼盼之于他只是个朋友,她确实觉得呼吸顺畅许多。

    她讨厌她与他这种暧昧不明的关系,女人是很容易受暗示的动物,只要一些些特殊对待或是特别眼神,都会让女人陷入幻想的情境,她隐约能感觉他对她是有不同于其他人之处,但是又不愿意马上胡思乱想地编织虚无的恋爱梦,她不希望哪天听到他口中说出:我把梁宛歌当囡囡在看待,哄她就像哄小孩子睡觉。

    那种下场很惨吧。

    尤其是掏了心肺,才发现自己误会了他的意思,打击更大。

    要嘛,就请干干脆脆的,直言说明他对她的捉弄是何用意,如果纯粹想吸引她的注意,那么他成功了,但如果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,觉得有趣,那么就请滚远一点,她对这种行径十分不齿。

    放松心情,麻醉药生效后就当睡一觉补眠,等你醒过来,就会变回小美人一枚。刺眼的灯光间,加进了唐虚怀的俊脸,他俯望她,弯着腰,双掌抚捧着她的脸。

    梁宛歌躺在手术台上,等着让人切鼻划脸地料理第二次。

    睡一觉醒来也不可能变成小美人好不好。这么困难的要求,加诸在她身上,不如一刀划断她的脖子,让她重新投胎比较有效。

    当然行,把歪掉的硅鼻骨拿出来,再把双眼皮拆线重缝,下巴骨再削得润圆,就是小美人了。

    说得好像我整型前就多美似的。她自己长什么模样,她自己最清楚,要构得着美,还有待加强。

    你丑吗?他反问,仿佛她问的问题有多好笑。

    你瞎了吗?她堵回去。

    唐虚怀双手长指轻轻滑动,让梁宛歌有着被抚慰的舒服感觉,麻醉药开始侵蚀她的神智,她眯着眼,视线里的他逐渐变模糊。

    你记不记得你上我诊所时,我问你希望整型到什么地步,你回了我什么吗?

    梁宛歌没再回答,因为她在麻药的作用下,失去意识。

    唐虚怀却没有因此闭嘴,他在她唇上轻啄,她睡着了,他也不想偷袭,所以只是淡淡刷过。

    你说,你觉得怎么样算美,就怎么样下刀好了。

    他记得她说这句话时,根本就不在乎他会怎么动手,当时他就很好奇,她的反应一点也不像其他上门来求变、求美的女人,尽力告诉他哪里哪里要削小一点、哪里哪里要垫高一些、哪里哪里要割得仔细,反而全权让他处置。

    她硬要他在已经觉得美的脸上再动手术,她绝对猜不到,他拿着手术刀在手术台旁发楞了多久,想从眼睛下手也不对,想料理鼻子也不对。

    他找不到下刀的地方,但又一定要动手,犹豫不决的结果,当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。

    我觉得当你踏进诊所,脸上洋溢浅淡的无所谓和无趣,抿嘴说着好像不关自己的事,心不在焉听我解释手术的过程和注意事项,那副模样最美。

    ※4ytt※※4ytt※※4ytt※

    嗨,梁宛歌,好久不见。

    梁宛歌站在浴室镜子前,和久违的正常脸孔打招呼,镜子里的脸蛋回她一个眼熟的笑容。眼皮没再一只松垮、一只浮肿,鼻梁回复原有的笔直,虽然不挺,但总比镶在脸上是歪的好,唯一有改变的地方就是她的下颚,修饰得比她天生的下巴还要漂亮,让她的轮廓变得更精致。

    可见唐虚怀还是有几下真本事的。

    胡乱拨拨头发,梁宛歌打开浴室门,门外坐着囡囡娇小的身影,双臂环着膝头,将自己抱成一颗小球,那双水灿的童眸直勾勾盯着她。

    囡?你坐在这里做什么?梁宛歌蹲子,和囡囡保持等同的高度。

    你的脸恢复了。

    是呀,好看吗?

    普通。

    梁宛歌以指轻弹囡囡的额心,小孩子嘴巴要甜一些啦。不然怎么讨人喜欢?

    囡囡抚额呼痛,撅嘴瞪她,抱着双腿的童臂收紧了些。因为你的脸弄好了,所以你要走了,对不对?

    应该吧,唐医师说要等上几个月再动整型手术比较好,这段时间我总不能一直住在这里呀,我有我的家人和工作要顾,骗他们说要到国外出差一个月已经是极限,再不回去就会被他们怀疑了。所以她打算明天晚上就回家,等唐虚怀订下整型的时间,她才会再来。

    每个病好的人都会离开这里,我知道。囡囡的神色虽然是我懂天下无不散的宴筵这道理,但语气很明显就是不开心。先生说这里是医院,来来去去是很正常的

    可是你舍不得我,对不对?

    囡囡脸红想反驳、想否认,但违心之论就是说不出口,蠕蠕小嘴,抖动的程度像是随时随地就能哇地大哭。

    你一定要走吗?不能留下来?良久,囡囡嗫嚅问。

    我会回来看你的,我每个星期都带你出去玩,去游乐园、去水族馆,你有没有去过动物园?看到囡囡摇头,她接着说:好,我们也去动物园,然后我偷偷带你去吃垃圾食物,我们一人一桶炸鸡,狂吃到饱,那天拒吃任何青菜,好不好?说不定我还可以带你到我家过夜,星期天再送你回这里,星期六晚上我们就可以躺在床上聊一整夜。

    说得这么美好,一定是骗小孩的这种手段她从小被骗到大,骗到已经不会那么轻易再像个蠢小孩,欢呼几声就任大人摆布。

    梁宛歌偏头想了想,灵光一闪。

    好吧,就先让你透支一些好处-!囡,我们今晚一块睡,怎么样?

    可以吗?

    当然可以呀。

    可是-不是要和先生睡?这样哪有她睡的位置?

    梁宛歌差点仆倒在地,这种话从五岁小女孩口中听到,实在是会让她这个二十五岁的大人吓出一身冷汗。

    囡,呃这个、我不是,他睡觉,呃,就是睡觉她像个僵硬生锈的机器人,每个字都发声艰难。

    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。囡囡嘟嘴。

    梁宛歌深深吸气,总、总而言之,今天晚上是我们两个女人的lady-snight,所有男性生物都滚一边去-要不要跟我睡?要就去拿你的枕头到我床上噢。

    嗯,要!囡囡总算笑开了脸,一溜烟跑回自己的房间,抱着小枕头再跑出来,牵着梁宛歌的手,难掩蹦蹦跳跳的雀跃脚步。

    梁宛歌发现囡囡喜欢人的方式很像头幼猫,不让人先走近她,除非她允许,而她一旦愿意接纳你,就会腻着你不放,仿佛安全感相当微薄。

    一张单人床,要挤下一大一小的女孩并不是太困难,不会让人挤得不舒服,反而像是窝在一块儿取暖般亲近。

    然后,大野狼就说,嘿,我要从哪一只小猪开始吃呢?就是你就是你,你看起来又肥又软,咬在嘴里一定非常非常的美味

    说故事的声音慢慢停下来,因为听故事的小孩睡着了。

    要强求一个五岁小女孩彻夜不睡和她聊天,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任务,囡囡已经硬撑了好久,超过一个小孩子该睡觉的标准时间,也难怪没听完故事就已熟睡。

    梁宛歌拉高棉被,盖到囡囡的肩膀,囡囡依在她身边,脑袋瓜子已经没躺着她自己的小枕头,完全横越到梁宛歌枕上。

    梁宛歌看着床头的钟,差不多到了唐虚怀固定上门来打扰她的时候了,她有先见之明,所以今晚没锁门,让唐虚怀没有借口以敲坏她的门板为己任,吵醒囡囡。

    脚步声停驻在门前,她不用去看也知道门外那家伙正一手握住门把,一手高高举起,准备在确认门把上锁时就会用尽力量狠敲下来,绝不留情。

    不过情势出乎他的意料之外,他只用了一成力就转开喇叭锁,整个人踉跄半步滑进梁宛歌房里,立刻被轻嘘声给制止发言权。

    囡囡睡着了。梁宛歌先发制人。

    她怎么会在这里睡?很快进入状况的唐虚怀压低声音问。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囡囡这么粘人。

    因为我明天就要回家,她好像很舍不得我,那表情看起来像快哭了,害我也好难过,所以我提议让她和我一块睡,两个人多相处些时间。她回得也很小声。

    那我呢?

    梁宛歌失笑地看着此时说话口吻和表情都很失宠的唐虚怀,拜托他别露出如此酸涩委屈的模样好吗?你别和囡囡争这种丢脸的待遇噢。羞羞脸。

    我不会争,但是我要求公平对待。唐虚怀来到床边,抱起囡囡。

    你要抱她去哪里?

    她睡熟了,不会发现你没在旁边,所以让她回她自己的房间睡。他的态度根本就像一个想和老婆独处温存的急色老公,却发现两人的小孩大刺剌占着他这一家之主的床位,妨碍他疏通,所以一心想把小孩给丢出房间。